我是丹江口市习家店镇茯苓村公路旁那棵800多岁的古柏树,斑驳的躯干裂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——一株500多岁的黄连树从我腹中破体而出,以倔强之姿撑开我的木质胸膛。“老来得子”,我挺着巨大的肚子,苍老的身躯不得不承受这甜蜜的负担。
柏抱黄连:生命夹缝中的奇妙邂逅
真正的奇迹始于一场鸟雀衔来的机缘:500多年前的某个清晨,或许是一只灰喜鹊,或许是只斑鸠,将一粒黄连种子遗落于我空朽的树心。
那时我刚经历茯岭庙重修,庙祝在我树根系上的红绸还鲜艳如新。积雨浸润,腐殖滋养,这颗种子在我胸腔中倔强萌发。这便是我“抱”了五百年的黄连树崽。
起初我未在意这渺小的生命,直至它幼嫩的根系沿着我的缝隙延伸,腰身日益粗壮,竟将我硬生生撑开一道触目裂口,裂口如刀痕贯穿胸腹时痛彻心扉。
它将根系扎进我的年轮深处,汲取着我从地层深处引来的水分;我粗糙的树皮为它遮挡正午的强光,共享着同一方天空。这或许就是生命的奇妙:竞争与共生,挤压与包容,最终形成“柏抱黄连”的独特生态景观。
前几年,丹江口市政府将我挂牌保护,我和黄连树“母子连心”的故事,成了当地生态保护的鲜活案例,很多人前来探寻我们的“共生密码”。
植物学家赞叹这是“自然界的协作奇迹、生态传奇”。文艺青年赋诗“风雨同舟,腹中相守,此木成‘柏’,天下皆‘连’”。吃瓜群众@十堰文旅“快给古树办户口!这是‘最拼老母亲奖’得主”。
北神道口:商於古道上的岁月留痕
我的树根扎在武当山北神道的石板路边,这些被香客踩得发亮的青石,每一块都浸着故事。
习家店的名字就跟香客有关。明代永乐年间,朱棣大修武当山,这条从均州古城北上的神道就热闹起来。听村里老人讲,明朝时有对习姓兄妹在神道边开茶馆,给香客提供热水和草鞋。南来北往的人都说“到习家的店歇歇”,喊着喊着就成了地名。
我俯瞰的这片土地,曾因“武当香道”而兴。明清风烟里,河南、陕西的香客们踩着草鞋从我脚下经过,羊皮囊里的黑面馍馍散发着陈醋的香气。他们艰难跋涉,十步一叩首往金顶去。茯苓村因歇脚需求渐成村落,村民采挖山中茯苓为生,“茯苓村”由此得名。
然而,很长一段时间,贫瘠撕碎了这里的田园诗意:过度砍伐使岩溶地貌裸露,石漠化如绿癌蔓延。土坯房如残齿零落,泥路雨季成沼泽,“住房土疙瘩,走路踩泥巴,夜晚黑踏踏,垃圾靠风刮”的顺口溜道尽辛酸。
推土机轰鸣着拓开山路,沥青公路如黑龙盘山而来,终结了祖辈跋涉的泥泞。然而,随着公路贯通,徒步朝圣的人少了。我的脚下,曾经热闹的歇脚点,如今只剩下偶尔路过的游客和村民。村中青年纷纷远走,唯余老弱守着荒田,山风穿过空屋时如呜咽。
农旅融合:绿水青山中的金山银山
转机在2014年秋随风而至。湖北北斗星公司的车队驶入山村,千亩荒坡在测绘旗下标定边界。
机械轰鸣中,我看见:危房拆除后立起蓝瓦白墙,污水管网潜入地下,沥青路如黑缎缠系家家户户。更惊喜的是农博园的诞生——千亩坡地绽放桃李花海,石榴园与葡萄架织成锦绣,湿地公园里水鸟掠过睡莲。
村民老王常靠着我歇息。他将十二亩薄田流转给园区,年收租金四千元,与老伴务工再挣三万。“比种苞米强十倍哩!”他摩挲着我裂开的树皮笑叹。村民老张在月季丛中修剪枝条,她流转土地后年入两万,终能供养儿女读书。
近年来,习家店镇大力发展“花经济”,打造农博园、生态观光园。茯苓村也变了模样——
柑橘产业:丹江口水库的优质水源滋养了这里的柑橘,远销全国各地。
农旅融合:“三花节”的彩旗飘起,数万游客涌进花海,农家乐的灶火彻夜不熄,红薯粉条、山蜂蜜与土鸡蛋被抢购一空。
生态保护:政府不仅保护古树,还推广有机种植,让青山绿水成为乡村振兴的资本。
如今俯瞰茯苓村:昔日光秃山丘被经济林覆盖,公路旁大叶女贞亭亭如盖。生态果园滋养农家,古树花海引来游客,石漠荒山化身碳汇宝藏,沧浪文化唤醒文旅基因。村庄接连斩获“湖北省绿色示范乡村”“十堰市最美生态村”称号。绿浪翻涌中,连我的呼吸都清润了几分。
我站在路边,看着一辆辆旅游大巴驶过,听着游客兴奋地交谈“大棚蔬菜”“农家乐”“电商”“合作社”“生态旅游”……恍惚间,仿佛又回到了香客如织的年代。只是这一次,带来生机的不是信仰,而是这片土地的新希望。
风过林梢,我和黄连树沙沙作响,继续书写我们的共生传奇。在这片土地上,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”不再是一句口号,而是正在发生的现实。我们这对“跨物种家庭”,还将见证更多关于生命与希望的故亊。(记者 闵波)
编辑:万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