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龙的荷塘，回放了多少葱茏岁月少年心

从张湾黄龙古镇，沿316国道西行10公里到回龙村。黄龙回龙，地名联结的逻辑引人遐思。是说群山共有一条显赫的犹如舞龙的主脉，到此腾然迴转吗？似乎不像。这里是大巴山东麓，少了峰峦如聚波涛如怒的阵势，余脉的山头比较轻松，打着自在的缓拍，像凯旋的行伍起了解甲归田的心情，平戎策读出了种树诗的变奏。是说自南向北奔腾犹如箭镞的堵河，到这里有一个近乎180度的大转向吗？这似乎符合回龙的意味。这一回龙，堵河的摧毁力由巉岩吸收大半，润泽力则随波转向东南，再迂缓向东，流经黄龙滩的良田沃土，浇灌出黄龙镇的码头家史、商贾文昌与古今繁华。

在中国人的语境里，回龙蕴含由负转正的意思，譬如，由病弱到茁壮，从空乏到满盈，由焦虑到恬安。回龙，这词好，好得跟大地回春有一拼。叫回龙村的地方自然会很不错，听上去有磁性，即使这个地方什么景致也没有。

走进回龙村，山环水绕又是一个小回龙，而在眼前阔绰着的，竟有上百亩荷塘。跟江南江汉比，跟皇家园林比，百亩荷塘或许不算什么，但是在鄂西北山区，平畴不多见，即使有，不脱离苦涩岁月，也未必优先荷塘上位。绕百亩荷塘行走，爱怜到深处，注意力纤毫不散，水雾仙华来助，眼前的荷，一样有了接天的宽广。想想朱熹 “半亩方塘一鉴开”的心游万仞，其实，喜欢，而且有了灵犀，半亩也就够了。

回龙的百亩塘均匀地分作十多个荷塘，观赏荷与实用荷间隔种植。以观赏为主的荷塘里，荷叶高高低低，参差披拂。脚面前有时能见到被嫩黄水藻敷膜的水面，是不多的留白，短暂的咏叹，接着几茎荷叶探出水面，矮矮的，互相搭配一个坡度，或者自成弱弱的势头。紧接着，万千荷叶密匝匝擎盖而出，出水很高可是又不一样高，说是密匝匝偶尔又露出小小的一湾塘水，作为这荷世界的罅隙，罅隙的边缘，又是荷叶从初出到盛大的历程。荷叶有弱绿的、青碧的，这也透露出荷叶出场有先后，光阴有长短，像是你见到少年白皙的皮肤上有茸毛，而另外的小伙子们则红润黝黑有了明显的胡须。伫立在这观赏的荷塘，不需要风来，眼前是绵延起伏的荷的浪潮，恍惚间又像透过飞机舷窗看到云雾的诡谲。或者确实有风来，是荷塘凝住了风的形状，裁剪出了它要的模样。

以实用荷种植为主的荷塘，荷一律碧绿粗壮，一人多高，整整齐齐，簇拥起来，完全看不到一点水面，或者说水面上浮起了硕大而不可分割的碧玉。如果你在观赏荷塘看到的是绰约多姿，隔壁这里就是俨然雄武。对于岸上的人而言，眼前的青翠漫过一阵很真实的挤压感，仿佛化作一叶小舟逃遁期间，或者化作他们的同类，也举起一把荷叶的伞，被挤压的感觉才会消失一样。

满眼都是冉冉上升的花朵！盛夏时节，含苞待放的荷花十有八九，像就着碧绿的叶子，用神奇的火柴一下子擦亮了无数的火，纺锤形状的鲜红的火苗在轻轻摇动。这是火的初生，这是青春迸发时刻的精灵，这是精灵提着曼妙的灯，无意烧灼，有光的照亮，有生之泽色，有爱的欲言又止。也有荷花盛开了，红色的花苞里露出最初是金黄色的莲蓬，吐绽出圣洁如雪的白色花瓣，白色里还有些荷叶青蓝的余味，花的边缘久久镶染着几抹蓓蕾红，恰如衣袂飘飘的仙子，肤白齿白之间，有令人心醉的唇红腮红。凝视一朵荷花，很快你会感到被一朵荷花凝视，是心领神会呢，还是可托肺腑？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如临仙境的交互。

这是7月里最溽热的一天，绕百亩荷塘一圈，不知不觉间，汗水已经令人凌乱。快要离开时，我看到一大丛薄荷袭身在溪边，隔着人工造着的雾气，与荷塘相对，身上顿时清凉了许多。他们并非人工种植，当然也没有被人工剪除，放在好景之外供人拾遗，拾到了也难以忘怀。

过了几天，从竹山回十堰，我们坐着飞驰的车，把山南的狂风暴雨甩在了身后。之后我们下了高速公路，从316国道到回龙村，这一拖延，雨就在回龙的荷塘赶上了我们。即兴淋漓的雨，算不上滂沱，在荷塘周围激起的迷离水雾，仿佛把临近荷塘的村庄抬得更高，使村庄像极了仙界的楼宇。密集的雨打荷塘的声音，荷叶上飞旋的闪亮的雨滴，观赏池更加灵动的花朵，除了这些，眼前并没有太多的变化。只要平静如鉴的池塘在，这负荷于水上的叶与花就有坚不可摧的能力。低伏在水藻里的水，柔和的泥泞，泥泞中有孔窍的藕，水面上中通的茎秆，能太极一样晃动的叶子，说明留有虚空也是一种智慧，足以支撑永不倒塌的花朵。

今天凌晨五点半驾车再来回龙村，其实还是来晚了，天光放得太快，没有初晴的云，也没有弥漫整个荷塘的雾。不过民居灯带上柔和的光芒照着荷塘的一角，清凉的风送过百亩的荷香，给了我期盼中缥缈与惊喜。

我背着手走过村庄，走过这冉冉升起的村庄。原本散居各处的几十户人家，在一条新修的道路两侧毗邻而居，道路成了街道，村庄就是街市。以石基青砖作为外观的楼屋高大轩敞，以楼屋为依托，美化庭院，设置民宿，开农家乐，以传统工艺磨面磨豆腐做凉粉招待城里来的赏花人，这一切事情都在抓紧了向前赶。是啊，由信息技术助攻的消费主义是大家都愿意批评的，而大家又很难置身事外，无解构不新奇，无魔幻不诱人，世道变得好快又好累，于是大家又渴望一朵原来的花，一顿味道好熟悉的饭。

如今，去回龙的荷塘走一圈，差不多能走出一个回升的回字。要知道中国人酷爱荷花至少酷爱了3000年，从诗经里的菡萏开始，文人墨客写尽了荷花的美，托言青春、不朽的爱情、身世遭逢、高洁的品格、悠远的哲思，并把荷花引进宗教的世界，与慈悲救世者常常作伴。名作太多，脍炙人口，后来人经常张口结舌又无从下手，也就只有去观赏一番的份儿了。不过，观赏也是内在的回升，似乎英国有个叫毛姆作家说过，一个人能观察落叶，羞花，从细微处欣赏一切，生活就不能把他怎么样。

十堰广电 记者 夏维军

编辑：张红艳